6.30.2013

let’s work for what the world should be

  有時累到一個地步,回到家裏,不知道應該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睡覺。如果能像路飛般邊吃邊睡,多好。

  昨晚深夜下班,到家已是凌晨。睡了四小時,七點多又爬起來,參加義工活動。好久沒有曬過清晨的陽光,夏日的太陽在早上有種特有的淡黃色,照在葉子上,很清新。也很喜歡夏夜的風,穿過樹間的白蘭花,再掠過你耳邊的鬢髮,暗香浮動,細碎而溫柔。也許因為這個原因,我會漸漸喜歡夏天。

  第一節是坐在演講室聽講座。講了半小時還不到,方圓兩米內一半人已陣亡,剩下的大多在垂死掙扎,打著瞌睡釣魚。大部份內容都可以fast forward,惟獨其中一位大叔,說了個拾海星的故事。

 第一次聽到拾海星的故事,是在中學。聽得太多,好悶,而且厭。(竟然不知道故事說什麼的話,先反省一下,再自行google去)大叔用故事當引子,分享自己的經歷。他說,記得當年沒錢讀書,家裏想讓他出來工作幫補家計,此時卻有人願意資助他的學費,可以完成中學跟大學課程。

 那天下午,父親批准他申請入學,卻連照片也沒有,趕緊掏出幾塊錢來,讓他去拍照。把那幾塊錢捏在手心,當年的小伙子心裏很激動,對自己說,「自此我的命運便改變了,以後有機會,我也要幫助有需要的人。」

  當年的小伙子今天已成了快六十歲的大叔,當年資助他上學的「長腿叔叔」現在已是老人家,大叔說,會飛到外國跟「長腿叔叔」過六十歲的生日。

  有時候,你的舉手之勞,可能已是其他人的救命之恩。

  不知道跟讀哲學有沒有關係,讀書的時候,談的都是理想中的理論跟模型,但同時心裏雪亮,隔著一扇門、課室之外的世界不是這樣子的。出來工作了,更了解理想跟現實的落差,雖然,仍理想主義得緊。

  總覺得說什麼「施比受更有福」是自以為是的優越感,喜歡做義工,只為了那種一班人一起努力,相信能將這個世界變好一點點的感覺。

  活動其中一部份要唱歌,被其中一句歌詞觸動──Let’s work for What the world should be, you and me。Plato說,所有東西都有一個理想中的原型(form)。我們來將這個世界還原成它本來應有的樣子,可好?



  晚上去了re:spect辦的家駒紀念音樂會。(謝外星小姐招待,還有很高興見識大雞唔食細米的巨無霸小姐表演無底線的各種絕技。)

  在北京的Mao Live House聽到睡著了(散場時友叫醒我,也不知道聽過些什麼便回去了,下次得看看後海大鯊魚),台北的河岸留言也遇不上喜歡的樂隊,倒想不到,第一次有感覺的聽 indie live bands,是在香港。
  
  有事遲到,錯過了大半段。很喜歡 Peri MTonick。Peri M女主音Aeolus的聲音很厚,富穿透力;Tonick的音樂,很有energy。

  場內一片潻黑,舞台的燈光讓人目眩,各人高舉和平手勢,隨強勁的節拍搖晃身驅。曾在Tasmania一間小酒吧跟萍水相逢的hostel宿友們不要命地跳舞,連鞋也甩掉,那是末日式的瘋狂,告別worse得不能再worse的2012,用汗水迎來2013年第一秒。

  但今次不同。仍舊呆呆地窩在一旁倚牆而站,卻覺得整個人都融化在音樂裏,合上眼,讓自己被四周的聲音浸透,此刻的我存在於音樂之中。

  那是搖滾的力量。(今年一定要去看Linkin Park!)

  末了,所有樂隊上台合唱,最後一首歌是beyond的海闊天空,很感動。相信台上台下大部份都不是生活無憂的人,為了所愛的音樂付出了很多。也許當音樂完結,一切又會歸零。出了這個場地,大家又得為各自的生活籌謀營役,但那一刻,當台下的人舉起和平手勢,與台上的人一同合唱,我們都相信,這個世界,有一個「本來應有的樣子」,叫理想。

  Let’s work for what the world should be, you and me.

6.28.2013

在遲鈍與想太多之間



  家裏有本書,是渡邊淳一的《鈍感力》,講凡事不要「想多了」,輕鬆生活的能力。其實更喜歡小池龍之介的《不思考的練習》,很多念頭、情緒,都是大腦沒認真思考過的即時反應,例如被人反駁會不自覺先「起了鋼」,才細想對方說什麼;跟朋友坐在一起,明明沒有要緊的人要聯絡,全枱人卻也不停拿出手機看面書/ twitter/ 微博/ whatsapp群組。不為什麼,只出於習慣(習氣),但也就沒有真正的 enjoy each other’s company。

  像坐豪華巴士團到印度旅行,所見所做所感都被「習氣」困住,做所有事都漫不經「心」,因此也就沒真正接觸這個世界。

  這位有型得緊的和尚大叔說,不思考,是不要讓這些想/做多了的思考雜訊浪費腦袋記憶體。

  扯遠了。(可能因為實在太想推介大家看這本書,哈哈。看啦看啦,要看借你。)

  某次調查一個聲稱被政府欺騙的老伯。老伯兩年前騎單車撞上警車,聲稱錄口供、上庭等程序有很多不公平,也因家貧付不起法庭裁定的近萬元罰款,拖了好久。

 大佬命我去了解事情始末,重點是老伯是否真的沒錢賠。後來在警署找到老伯,因為法院的人說警方可以為他翻案。其實按程序,法庭也上過了,警方的舉證責任早已完結,法院的職員好明顯為了支開他而亂點他去警署,仆街。

  聊了一會,知道他跟妻子都是北京人,來港20年,二人表示聽不懂也不會說廣東話。我們駕車送老伯回家(其實是為了登堂入室,看看他是否真的家徒四壁,個人覺得好仆街,雖然有必要),伯伯原來整天已被耍來耍去跑了好幾個地方,然後連安全帶也不懂得扣,還說害怕傳媒報導後會遭秋後算賬。伯伯看來知識水平不高,而且在黑箱作業的環境中長期生活,怕了。

  但我阻止不了自己質疑他。

  為何當初撞車後拒絕送院驗傷?「救護車沒等我已開走。」如果自覺沒錯,為何認罪?「不想影響那個警員的前途。」連串理由甚不合理,最大的疑點是,我們表明若不能家訪,便無法報導(若單憑片面之詞便出街,是對不起佔用了的版面),但老伯仍一口拒絕。一個向傳媒求助的人不會這樣,最後沒再跟進下去。

  最大的糾結,不在於能否當上神探查明真相,而是承認自己在質疑老伯。是否自己沒有由他的價值觀了解他?長期在內地生活,凡事想息事寧人,加上言語誤會,才弄得如此田地?但實在說服不了自己。入行以來,不斷看到很多人性的陰暗,不想先假設世上都是壞人,但質疑,是接近真實的第一步。

  同事毫不糾結,只說:伯伯老不老實不重要,重要的是的確沒辦法幫他,因為要求證,而我們已盡了力。完。

  恍然。就算想得天花亂墜,現實世界也不會改變什麼,而我已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事。情緒跟想法都無補於事,應做的,便盡力做。李天命對這種認知有個稱呼,叫「機器態度」。心裏可以糾結得不行,但手上依然毫不含糊。實事求事,想太多,沒有用。


  也許因為想太多,常處於一種遲鈍的狀態。

  很喜歡一部動畫,叫Mary and Max。Mary住在澳洲,是個寂寞的8歲小女生,喜歡巧克力。某天她心血來潮,隨機找筆友,寫了封信。盛載著絕望的信封飄洋過海,來到身在美國的Max手上,自此兩人開展20年的通信。44歲的Max患亞氏保加症 (Asperger Syndrome),有社交障礙,不會分辨人的臉部表情。電影講的,是兩個寂寞的靈魂為對方的生命帶來漣漪的故事。(好看得緊,極力推介!)

  不至於患AS,但很能代入Max的角色,常因遲鈍出糗,例如沒意會有人正蘊釀戀情,還不識相的當巨型電燈泡,或者問己分手的情人什麼時候結婚,大概對方想把我揍得滿地找牙。

  當然還有那些社交恐懼。

  很多時候,心裏其實在胡思亂想,但常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面上仍一副呆滯的面癱模樣,特別是面對很喜歡/ 仰慕/ 尊敬/ 重視的人。「下海」以後要跟很多人打交道,開始學會裝出一副很formal /友善/熱情的樣子,雖然在不用上班的時候,70%時間都呆呆的。



  但在私下的人際關係中,一直相信,每個人都像天線得得B(Teletubbies),自會感應到頻道相若的同類。有次到故事地攤聽故事,其中一個攤主說,雖然動物不能說話,但能感應到牠們的情緒。我問,如何感應?她抓抓頭答,不知道。看著她訥訥地解釋的模樣,那一刻,感應到「這個人應是我的同類」,但實在不知道怎麼表達,最後只是點點頭,很簡單的說了一句,我明,因為我也是。

  臨走拿了一張她的攝影作品(上面的照片),每次打開抽屜看到,便想,這個世界上還有不少我的同類嘛。(看到這裡,有人要跟我相認嗎?)

  有時待在喜歡的人們身邊,就笑笑,不說話,然後各自做自己手上的事,或聽聽他們在說什麼。時光靜謐,在言語之外,感受對方的存在,讓眼前的身影慢慢沈澱,在心上。

  像我這樣的一個遲鈍女子。

  頭盔小姐曾分享一句話,引以為戒:「不要做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中的侏儒」。Ruby Sparks(書中自有夢女神)的男主角吃個漢堡包也得想想要怎麼咬下去醬汁才不會濺到衣服。記得某次上戲劇班,導師說,如果被人拉住,不會思考「我同佢體重幾多佢條牛仔褲30%係cotton比較易拖起咁應該由下而上定上而下用45度角拖走佢呢?」,直接的即時反應是用手推開。有人衝過來,你的自然反應是縮,但因為被生活上各種思考「雜訊」所麻木,有些人忘了,係喎唔記得要驚㖭。

  想太多,所以遲鈍。找回那種直接的狀態,做應做的事。

  莫忘初心。

6.26.2013

手記,或入行以來沒怎麼跟人說過的事 07

  剛下班回來,洗過澡,吃著遲來的晚飯。工作了12小時,在公司只吃了七塊叉燒跟半杯麥皮,然後明早得八點到約好的地方採訪,但還不想睡,因為很想寫。

  過去兩星期過得亂七八糟,忘了交保險費結果被cut單(信用卡跟其他雜費沒出事,是因為已申請自動轉賬);記錯時間結果在同一晚約了三班朋友;拿了公司的file回家看結果訪問那天卻忘了帶最後一眼也沒看過,用過的暖包放在袋裏忘了拿出來,於是接連一星期每天帶著它上下班。表面上仍維持「家希」的人形形狀,內裏的線已亂得盤根錯節糾結得一團糟糕,心裏吶喊叫救命。

   於是今晚扮飲醉酒在深夜的中環大叫了幾下,再跟同事互呻了一會,對話中約60%是粗口字,舒坦不少。妖,人係要放工㗎!放工是基本人權來的好不好!

  於是有力氣再繼續下去了吧。

  上午回去,發現之前寫好的一篇人物訪問終於見報。挺喜歡的一篇訪問,卻因篇幅關係,或取向問題,被大刀闊斧裁去近半,最後沒了受訪者的個性,只留下他發表意見的hard news部份。小氣餒。終有一天,我會寫出好看得讓人捨不得剪掉任何一句的特寫。

  告別突發生涯,以後的手記也許再沒之前的刺激,但新聞背後的小枝節,也想跟大家分享。

  今天是神奇的一天,原來Steve Jobs說,那些看來沒有交集的點會連成線,是真的。

  下午跟同事吃飯,中途得知著名武俠片導演劉家良病逝,結果直到晚上都在忙這篇稿,連飯也沒空吃。看過最舊的武俠片只停留於嘉禾年代,而資料室的檔案又被娛樂版捷足先登搶了,因此只能在網上找資料,同時用盡方法找電影專家跟武林高手請教。

  想起一位舊識是武俠電影專家,兩年沒聯絡,硬著頭皮找他,在留言信箱留了言。趁空檔再找其他影評人請教,打給家明,開口第一句便叫我找這個人,一笑。其後那位叔叔回電,笑說:「本來記者找我通常不會理會,但見係你,好啦!」還特地回家把以前寫過的文章翻出來掃瞄了再電郵給我。最後因為篇幅問題,給我的資料沒有寫出來太多,但有了這些紮實的背景,最少有信心見報的報導不會錯。

  整個下午到晚上都在跟不同電影人和武林高手講電話,像上了半天電影史跟武學課。其中一位在香港武林輩份很高的老伯伯說,早前你們集團才有同事訪問過我呀,然後說了一個名字,正是今晨在電梯口偶遇的一位前輩,好巧。(這位伯伯還說下月有個英雄宴,要寄帖給我,好吧我認自己有少少期待,哈哈)

  劉家良精通十八種武藝,十八種武藝原來還真的數得出來,其中只有十七種是兵器,最後一種叫白打,即拳腳功夫。專家跟我解釋其精微之處,曾學柔道,雖然最後因各種原因放棄了,但算是初步接觸過武術,因此略能理解箇中難度。再聽他的徒弟細說師父為人,數個小時前連劉家良跟劉家輝也搞錯的我,此刻不禁想,看來之前錯過了不少好東西,有空要好好看看他的電影。這位劉師傅實在厲害,如果我在副刊的話,為他寫一個三千字的專題也不過份。

  但最後因為版面問題,兩大一小約二千字的稿濃縮成一篇千字報導,最後的版本自問寫得不好。做過的資料搜集從來不一定全都得寫出來,但有點可惜,因為跟我聊天的專家們和武林高手們,都很用心讓我了解「劉家良」這個人的故事。

  不是第一次寫「福壽版」(即有名人死去,回顧死者一生的報導),喜歡像隔著白紙描硬幣般,由逝者身邊的人們口中,一筆一筆掃描出當事人的生命軌跡。如果人家花時間、心力、感情將故事交托給我,很想寫好。

  Anderson Cooper說,感謝每個把故事交托給他的人。

  願我能說好他們的故事。


6.24.2013

吃早餐的日子


  
  被直線小姐的電話叫醒,出門,已是下午兩點的事。下過雨的午後,水氣蒸騰,天空隱約有點藍天白雲的樣子,陽光曬得人瞇起眼睛,樹影斑駁,蟬聲吱吱,每下吸進去的空氣都帶著燠熱。

  整個人都懨懨的。

  走到商場,身上是乾爽了,許是剛醒來,還在半睡半醒的狀態,四周人聲沸騰,如鯽行人在身邊游戈而過,像達利(?)筆下融化了的風景,倒有點不真實。

  然後看到直線小姐,一笑,才有腳踏實地的觸感。

  得見見所愛的,與愛我的人們。

***

  體質忌濕,夏天總一副懨懨的樣子,也許到北方生活會比較好?這個時候,躲在陰涼的屋子裏,看貓咪伏在一角打呼嚕,喝一瓶蜂蜜酸奶,正好。

  很掛念很掛念,那個再回不去的,江南的夏。

  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那天午後,逛過崑曲博物館空無一人的戲台,隨便在園子裏轉轉。雨剛停,一陣穿堂風吹過,池裏的荷葉輕輕顫動,立即噤聲,生怕驚擾了這份安靜。

  在涼亭落座,咬一口雪梨,與剛認識的建築系女生學著翻古書,研究幾步之遙的拙政園。荷葉田田,石桌觸手冰涼,原來這就叫沁人心脾。

  當你開始想念另一個地方,便知道自己其實渴望逃離此時此地。

***

  轉了新部門,仍跑hard news,但告別了突發生涯。

  如果當初毅然下海(轉行)是為了看看這個世界,那麼這段水裏水裏來,火裏火裏去的時光,也確實沒有令我失望。到現在仍無法為某些傷害事主家人的行為找到理由,但也感恩有幸在這條火線上跌跌撞撞的跑過,從最大的橫切面上看到了社會不同階層的「人」,當然還有入行兩個月內學會的一口流利髒話(笑)。

  然後,是時候到另一個地方跌跌撞撞。

  換了新部門,得當早班。蕾絲小姐說,The summer comes n we think like every summer that the best thing to do is to gather for breakfast. . N then we know that staying late at night is way better ^.^

  雖然廣仲說吃早餐才是Rock n' Roll 的 style,但一向沒有吃早餐的習慣,當記者以後更是習慣晚睡,每天都把早餐給睡過去,可現在每天按著正常上班族的時間爬起來,不吃一個醒神早餐實在無法召回魂魄,然後到午餐時間跟同事們一起去吃飯,又吃不下。

  不習慣的事,有很多。

  像跑步一樣,身體跟你說,唔得呀,停啦,但你要安慰她,做到的,沒事的。一行禪師說,我們心裏都住了一隻mental(有mental illness,記者對神經病的慣用形容)的小猴兒,每離開了comfort zone便會瘋瘋癲癲的跳上跳下,擔心、驚惶、憤怒,你要安撫牠,並認清那只是當下的一種感覺。

  其實同事們跟老闆們都對我很好(雖然他們不會看到這裡啦,哈哈),但因為做的事不熟悉,有很多很多「不知道」,總感到不安。這種感覺不陌生,每次轉工,重新適應一個新環境,便是如此。

  最近在學車。記得第一課學轉彎,某個幾乎成直角的彎位總轉不好。教車師傅總很兇的叫我「包住隻彎轉」,但總搞不懂如何「包住隻彎轉」。學了N課,現在終可以漂亮地入彎。每次駛過那彎位,便提醒自己,學習是一個過程。

  而我在學習做新的事。


6.17.2013

白布鞋的勇氣



  今天睡到下午四點鐘才有「醒來」的感覺,雖然中途不斷給吵醒,早上跟中午又餓醒了兩次,但最後仍決定賴在床上,把早跟午餐都睡過去。到實在餓得不行了,才掙扎著起來,草草梳洗一下,便抓起已經冷掉的早餐狼吞虎嚥。睡了十多小時,可現在仍很睏。

  剛過了很漫長的一星期,中間有兩天碰上還貴利的日子,虛脫得只剩下0.3個我在運作。那天忍著痛做完了訪問,走出被訪者的辦公室,同事問:你怎麼面青唇白?我訝然:原來還真的看得出來?!

  是身體在惡狠狠地投訴:誰叫你個死人頭沒有照顧好自己!

  (記得某次訪問一名賭場大佬,站起身來跟對方握手,藏在衣服下貼在肚皮上的暖包竟然掉!了!下!來!!!!幸好大佬處變不驚,若無其事地繼續握手,我也若無其事的握過手並交換卡片,再彎身拾起暖包丟掉,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表面波瀾不驚,心裡倒是抺一把汗。大佬果然見慣大場面,要是掉下來的是槍,可能他還比較有心理準備。)

  說得遠了。


  那天到某間青少年戒毒所採訪。大雨滂沱,穿著一對Clarks 走上山,山路泥濘,雨水沿路而下滙成小溪,喘著氣走到山腰的校舍,腳上皮鞋已深色了一個tone。

  戒毒所內的學生,都是十來歲的小朋友。還沒正式開始訪問,戒毒所負責人說:相片千萬不要打格。想了一想,便了然。其實從沒想過要打格,背後的邏輯是,見不得光才要打格。

  跟同學們聊天,每個人都要輪流介紹自己,告訴大家自己的年紀、姓名,還有「衰乜」(犯了什麼事)。「自稱三合會會員」、「襲擊」、「盜竊」、「販毒」、「搶劫」,聽來驚心動魄的罪名,看來純良斯文的男孩們說得淡然。其中一個嬌滴滴,看上去手無縳雞之力的腼腆小女生吶吶地說,呃...我是犯了刑事恐嚇罪進來的。

  好欣賞這班小朋友。坦然面對自己的過去,這些少年人比很多成年人勇敢,包括我。

  男生們的制服是白衣白布鞋(白飯魚),儘管宿舍曾打掃過,下雨天,地上免不了有些泥濘污水。好幾個人的白布鞋都給弄髒了。白色制服上也隱約看到些洗不掉的淡淡污蹟。細問,才知道戒毒所沒有洗衣機,衣服都用手洗。

  戒毒所建在山上,弄髒衣服鞋子的機會不會少。但儘管不分寒暑也得用冷水徒手洗衣服,他們還是努力把白衣白鞋洗乾淨,儘量洗得雪白如新。

  三毫子的勵志故事聽太多,但他們的莊敬自強,才教人感動。

  大家小學都穿過白布鞋。也許與處女座的完美主義性格有關,小時候白布鞋髒了,就會很不高興,愈看污蹟愈覺礙眼,擔心能不能洗掉。若是給其他人踩髒,就更氣憤,非要狠狠踩回對方的鞋報仇不可。記得曾有同學被「圍踩」而哭著向老師投訴。

  其實每個人也有弄髒白布鞋的時候吧?可能是別人的不小心,可能是自己的不小心,可能是地上骯髒,也可能是有污水從天而降。

  

  想起去喝茶常看到那些砸缺了一角的茶杯瓷碗,也想起身上的疤痕。想起所見過,受過傷的人,肉體上或精神上生病的人。想起自己受傷的時候,也想起自己生病的時候。

  每有人問起身上的疤痕,總沒正經地笑笑混過,然後說,不要緊的,真的不要緊。但其實連我自己也從來沒好好地細看過,說不要緊,是假的。

  因此深深佩服那班小朋友,他們有面對自己的不完美的勇氣。

  以前會很不好意思告訴人「每個月要還貴利的日子到了所以不舒服」,現在人大了,面皮也厚了好很多。而且,生病,誰沒試過?

  這個世界有許許多多不完美,人生在世,砸砸磕磕,總免不了像那些茶杯瓷碗般會留下些痕跡,在身上,或心上。

  生命是不小心白白送你的一張遊樂場入場券,一場冒險。好希望好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捋起衣袖,喏,看吧。

  然後淡淡一笑,這是我的戰績。

6.05.2013

無論雨怎麼打,自由仍是會開花。


  他娘的,由六月四日開始突然莫名其妙的疑似「被長城」,用家中wifi連線,facebook/ twitter/ blogger/ 博訊網全上不到,開了翻牆軟件才回復正常。自問只是個small potato,寫的東西比我敏感的大有人在,而且要封鎖早應在六四前幾天便得開工了吧。約了技術員明天上門檢查,到時自有分曉。現在每次也得用VPN,好麻煩,妖。

  但還是會繼續寫。

  今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感冒沒能上班,想像他們跟老闆解釋:因為去了昨晚的六四燭光晚會,淋了一夜冷雨。然後老闆打個噴嚏,說:我也感冒了,現在不也回來上班了麼?!不准請假!

  主辦單位宣佈,昨晚有十五萬人。在無數個十五萬份之一中,有你嗎?由高處俯瞰,每個人手持的燭光微不足道,但合起來便照亮了整個維園。所以每年堅持參加,因為十五萬,由十五萬個十五萬份之一組成,每一個人也很重要。

  到維園時約七點多,剛坐下不久便下起雨來。愈下愈大,最後不得不站起來。五個人,兩把傘,手上背上還有大量行李。大家緊緊圍成一個圈,以身擋雨護住身上最貴重的電子物品,不一會已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全身濕透。衣服在滴水,連長靴也不敵滂沱大雨,抬腿一搖,dr. martens內的積水在晃呀晃,都可以養金魚了。

  可是場內的人不見減少。

  夏天的衣衫能薄則薄,冰涼的雨水像洗澡般打在身上,大家都冷。堅持到八點半,帶著貴重電話/相機/電腦的兩個友人無奈先行撒退,還有我們三人繼續留守。雨漸細,大家開始重新點蠟燭。有人唱自由花,叫口號,大會音響時好時壞,最後由蔡耀昌年年如是語帶哭音以致走音的講詞作結,還有李卓人講話。一直只是默默旁觀,沒有作聲。

  自問是個不合格的參加者,口號沒喊過,歌詞記不住,也一向沒什麼國家感情,而且認為某些組織在會場籌款有「抽水」之嫌(但後來知道,很多機構全年的營運經費全靠六四跟七一籌回來,會體諒),但還是會去。

  晚會前夕,本土派認為「愛國愛民」的口號是騎劫了晚會(雖然後來取消了),甚至呼籲市民杯葛晚會。這些爭論於我沒有意義,反分散了應有的注意力,迷糊了焦點。

  從來,到維園的人都不全是為了響應支聯會的召集,要「建設民主中國,結束一黨專政」。

  我來,只因相信這個世界應該有公義。



  淋著雨,把燭光點亮,把傘放下,讓在場的傳媒拍一張鳥瞰wide-shot,便自覺完成了一件事,可以收工。

  當然,悼念的方式很多,讓悼念活動遍地開花也很好,但每年六四的維園燭光是一個重要指標,一種向當權者施壓的姿態,告訴全世界(見:數十外國媒體報道維園燭光),還有我們這麼些人記得你做過什麼,而且會一直記住。也告訴那些天安門媽媽們,儘管大國崛起,但這個世界沒有忘記你們死去的孩兒。從沒想過去維園是為了「愛國」或「不愛國」,在生死面前,這些都只是微不足道得拿出來討論會讓人臉紅的微枝末節。我來,只為用手上的燭光,為當年無辜死去的人,做一點小事。

  如此而已。

    


  相信球場上淋著雨的小朋友少男少女老少男老少女大叔阿姨伯伯婆婆,每人都為不同理由而來。但心底裏,總相信大家分享一些共同信念,例如對暴力的不忿,例如相信人應該生而自由平等。

  任風雨飄搖,我們用傘與身軀,護那點良知的燭光不滅。

  無論雨怎麼打,自由仍是會開花。

P.S. 所有相片來自冒死拿出手機拍照的頭盔小姐,謝。
P.P.S. 向來對畢明的文字感覺不大,但關於「愛國愛民」口號的爭論,這段讓我深深感動(原文):

至於悼念六四,太簡單,悼念死難者裏面,沒有國界,沒有政治。平反六四,堅持的是公義,公義是客觀的,不像「愛」,不必掉進那個陷阱去講無人能辯的課題。如果世界把你弄複雜,對手把你弄胡塗,你是可以拒絕的。每年,記着一班年輕的生命以死的氣慨為了生而戰,記取他們被荊軻,是出於自己的良知,公共的正義,人道同理心,如是而已。Imagine there's no country。與其費神辨別誰是魔,不如認清自己是什麼人。

6.02.2013



  五月的天藍得澄澈,那是赤柱海邊的藍。

  香港的夏天,是海水的顏色。

  工作關係,常待在室外。若陽光太好,便得日曬,趕上下雨,又得雨淋。難得有幾天假期,可過上一點四處悠晃的小日子,載上草帽跟太陽眼鏡,聽著五月天的《後青春期的詩》,在陽光最猛烈的時候出門。平日都儘量往有冷氣的地方躲,好久沒有張開毛孔,感受這個城市的溫度。

  果然好熱,要曬溶了,哈哈。

  其實,要數最不喜歡的季節,是夏天。熱當然難受,更討厭的是那種潮濕黏膩,整個人都懨懨的沒有食慾,做什麼也提不起勁。蠻佩服那些設計師的,能把衣服造得穿了等於沒穿,但再輕薄的衣料還是阻隔不了熱力,走在街上,恨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雖然,這幾天可是很勤奮的出門,去了很多不同地方。

  起床,隨便把頭髮攏向後腦勺,紮一個馬尾。還是輕省的背心短褲,套上縐巴巴的襯衫,趿著帆布鞋,頭上掛一副墨鏡,便出門。是裝酷,也有扮遊客的成份,但更喜歡的,是那種悠閒地出門晃盪的心情,是為假日閒散。

  樓下曾經姹紫嫣紅開遍的靳杜鵑已換成了綠色,其他樹也由青綠變成深綠。本來就是個花葉不相見的品種。然後蟬聲吱吱,提醒你,夏天來了。一樹碧無情。


  
  靳杜鵑以前在爺爺家也有一棵,種在門口,如果某天看到大閘上花枝招展的紫紅色,便知道春天來了。小時候,暑假都在爺爺家過。那是個牛會耕田,稻米收成了禾桿草會放在地堂曬乾,燒飯用的還是柴火,晚上抬頭便知道銀河為什麼叫銀河的地方。爺爺的房子有一個大地堂,每到午後,他會用水桶盛著涼水,往屋裏屋外灑。屋外蟬聲仍咶噪不休,但待地上的水漬蒸發,把吊扇開了,便溽暑全消,一室清涼。

  這個時候,爺爺會把預先放進井裏冰著的西瓜撈出來,大刀一劈。埋頭吃的滿手滿嘴滿臉都是汁,我故意的。爺爺以前是廚子,退休後也不下地,家裏只留一塊數百呎的小田,由他親自打理,種出來的冬瓜木瓜還有各種菜蔬,都變著花樣兒到了我們的嘴裏。

  每天太陽開始西斜,便自告奮勇提著水桶到田裏澆水。除非我們不回去,要是我在,何勞他老人家折騰,簡直沒有比這個更好玩的差事,樂意之至。雖然每天也總以母親大人的責備收場:「這是淋菜還是淋你自己?」

  常於城市抬頭望天,被高樓大廈十面埋伏四面包圍,心裏卻悄悄藏著另一個記憶中的仲夏。那裏有藍得發亮的天空、蟬聲、陽光下的樹影、沿頸項滑落的汗水,還有爺爺造的糖水雪條。

  
  

  以後有機會,也種一株靳杜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