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陣子寫了個故事,講一個香港人跟一個外國難民結婚。二人結緍的程序比一般港人夫婦要久,夫婦倆懷疑受到不公平對待。
但向相關部門求證,還向熟悉運作的人請教,其實這都是正常程序,背後也有合理原因,例如要避免人有假結婚而取得居港權,因此審批比一般港人夫婦需時。
一般人很難有機會了解「政府」這個龐大機器背後的運作,很多誤會由此而來。因為不了解,所以不放心,每個細節都有很多可疑之處,小至某個部門職員的一句話,大至法庭判決,都會懷疑處處有人刻意為難。當然,根據過去跟政府不同部門打交道的經驗,不排除當中有人因循苛且,不做不錯,把事主當人球推來推去。
事主夫婦一個很年輕,一個來港沒多久,很多事情都不悉熟,因此很徬徨。訪問時,兩人很仔細地敍述所有細節及背後的猜疑,最後訪問做了四小時,其實心知能寫出來的大概只有四分一。
但不知道怎樣不讓他們說下去。
跑突發時,常接觸很多受委屈的基層市民,遇到有人願意聽,大家便把滿肚苦水吐出來,但很多時候,他們的事情太「小」,例如住天台屋的阿姨常被樓下的鄰居以言語性騷擾,心知無法用報章的版面報導。
這些時候便看時間,若時間許可,便儘量聽,若得趕往下一個地方採訪,便婉轉道別。
CNN主播Anderson Cooper曾到斯里蘭卡採訪南亞海嘯,很多失去孩子的媽媽都迫不及待向他訴說死去孩兒的故事,他心知拍回來的片段太長,每個人的故事也太相似,拍了也沒法播,但不忍心不讓她們說。「看到這些母親哀傷的眼睛,你叫我如何打斷她們?」
當然,遇過的情況與他的處境相比實在小巫見大巫得緊,但很明白那種不忍心。記者也是人。
又記得,很久以前寫過一個網上尋親的故事,也許是緣份(而我確信這個故事落到我手上,是緣份),跟事主一家的關係很好。但因他們實在太信任我,某些他們不願被人知道的事,儘管告訴了我,但要求別寫,便避重就輕。當時的想法是,人家接受採訪不是應份,可以的話儘量與人方便,事件又不涉及公眾利益。同樣,今次難民夫婦的故事也因擔心影響其生活,曾跟事主商量過新聞角度。
若遇上政府部門或私人機構干涉我寫什麼,就算不發惡也最少義正詞嚴理論一番,但面對事主的苦苦哀求,除非很過份,總感難以拒絕。但其實,新聞角度應該獨立自主。
我的底線是,不影響受訪者的生活。前輩說過,再大的新聞也只是一天的事,但見報的文字對當事人的影響,可以是一生。
做過不少投訴故事,事主大多很徬徨,因此除了向記者傾訴,也會向記者求救,例如可以找什麼人,應該怎麼辦。這些時候,常提醒自己,我不是社工我不是社工我不是社工。避免讓受訪者依賴自己,因不是專業人士,也不知道如何幫忙。最多,只能利用自己的人脈,介紹一些相關的社福機構幫忙。
自知吃軟不吃硬,唉,成日衰心軟,這是自覺不適合當記者的原因之一。永遠記住,記者跟社工,有很大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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